走下正殿的"三官"

“三元”在中華語典里，解說紛紜，歧見繁雜。但是，要追究它的宗教屬性，卻只能在中國土生土長、傳統(tǒng)的道家經(jīng)義中，尋出準(zhǔn)確而明晰地詮釋。至于作為"三官"的別稱，三元之所指， 則只能認(rèn)作被稱為管理"天、地、水"三元的主官，不管如何"多情”的"高僧"，無論怎樣精明的"才子"，都不能把道家的"三元"翻作釋家的佛尊。

一位游客走進門楣上懸著"敕賜護國三元宮"的連云港花果山海寧禪寺瞥見低矮的西廂房里端坐著三元的塑像，一位身著僧衣的和尚正坐在"天官"的身旁接受香客們的奉獻。有人舉起相機要拍一張照片，聲色峻厲的和尚師傅大喝一聲∶"佛像莊嚴(yán)!不準(zhǔn)拍照!"

三官，什么時候成了佛?

三元宮的主人指著連云港花果山三元宮的門聯(lián)說∶"'一部《西游》未出此山半步'，陳玄奘能成佛，猴子也能成佛，三元為什么就不能?"

哦!說的是《西游記》里就有三元佛。

不對!遍檢《西游記》一百回，沒有三元成佛的出典。正相反，鎮(zhèn)元仙、中元地官的岸然道貌在《西游記》人物中十分搶眼，第二十四回里還說，他的府第二門上有一副對聯(lián)寫得明白∶

"長生不老神仙府，與天同壽道人家。"

地官的徒弟清風(fēng)、明月在議論到訪的取經(jīng)隊伍時甚至鄭重聲明∶

"道不同，不相為謀。我等是太乙玄門，怎么與那和治做甚相識?"

豈止是做了相識!如今是天、地、水三官與釋迦、彌勒、文殊、普賢甚至韋馱、天尊同院共處，朝夕相見。據(jù)說，他們早已被"吸收"加入佛家的行列。

佛門子弟早已把三官當(dāng)作自家人了!

三官，怎么了?

中國本土的道教，源于"始祖"黃帝，經(jīng)歷"道祖"老子，至少在"教祖"張道陵時，三官手書已廣泛流布，太平道和五斗米道，就是借助三官手書為人治病而發(fā)動了著名的黃巾起義。道家服飾也由此而成定式。三官的道教標(biāo)識十分鮮明!

本來用不著后人考來證去的三元、三官，到了明代文人的筆下，卻凝結(jié)了團團霧水——

有人說∶三元之先，世家東海，事出干寶《搜神記》;又有人說∶《搜神記》里無此記載;還有人說∶三元是神，釋迦是佛，三元成了佛的護法迦藍-…

《搜神記》為漢魏六朝的志怪小說，傳至宋朝，已散失很多，此后的本子更加異同冗雜。后人看到的《搜神記》多見之于明萬歷間的《秘冊匯函》，當(dāng)然不完整。其實，《搜神記》對天官、地官都有明白的載述，而且，可與《三官經(jīng)》比堪相校，絕無杜撰之嫌。沒有看過，不代表它不存在。何況，從東海張道陵時代就被奉祀的三官，也無須到干寶《搜神記》里去尋找依據(jù)，明清海州的方志家未經(jīng)檢索就把自己的臆測和懷疑寫入志書，未免草率失責(zé)——直至今天，被誤導(dǎo)的學(xué)人，還在津津談對。

三官祀奉的盛行，被中國民間信仰廠泛地接受而相融，也受到佛教、儒教等多方的欽羨。在佛道并揉的背景下，在以"護法論"為導(dǎo)向的宗教政策環(huán)境里，佛家看好三官的"功德"影響力，舒展"拿來主義"的臂膀，像對待"關(guān)羽"等伽藍神一樣地將三元組合到佛家的"基層干部序列"中去，既抬高了佛家的身價，又兼領(lǐng)了道家的香火，此或許正是清風(fēng)、謝淳為代表的和尚們不惜辛勞，募資耗力，"毀家獨建"，從而不斷擴大三官殿規(guī)模的真實動機。

面對連云港云臺山三官廟的歷史，出于對嘉靖皇上崇信道教而昏庸荒政的不滿，吳承恩反其道而在《西游記》第四十四回《法身元運逢車力 心正妖邪度脊關(guān)》里演繹了道士強迫 500 名和尚拉車運料"興蓋三清道宇的故事"。

在《西游》的背景文化最為豐厚的天下名山，被道家奉作"太極界之神"的三元大帝，于"敕賜護國三元宮"里卻只能走下正殿，辟處一隅，令人慨嘆。

即便是依從佛家的視角，既然是三元宮，既然要借三元為護法之神，三官就該處于主祀地位，它應(yīng)該走出廂房，走上正殿。

李洪甫編著